烩面是河南的一张美食名片,你要问一个河南人哪家烩面最正宗,肯定没有标准答案。就巩义来说,老县城的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老虎烩面。店面的名字叫清香阁食府,因为店主姓虎,仿佛老虎烩面馆才是正名,甚至更简单一点,只说“老虎”二字,大家也都明白。巩义姓虎的人不多,我最初一直以为是“老胡”,叫了很多年才知道是“老虎”。
七八十年代,小城里像我这样普通家庭孩子下馆子吃烩面的机会极少。只记得三十多年前刚入职的时候,单位旁边就是老虎烩面馆,一次集体活动后中午每人管一碗老虎烩面,饭馆位置大约是今天新华路上大钟楼北侧附近,是我经常路过但从没进去过的一个饭馆子。
当时是冬天,一个好大的厅堂,里边很灰暗,人们的衣服也都是暗沉色的,人头攒动中只有热气腾腾的蒸汽是白色亮闪闪的,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年代里的明暗光影景象时常会浮现在我脑海。
因为我们人多,由男同事统计好每个人的需求主动承担跑堂服务,我才知道烩面除了分大小碗,还有牛肉烩面、羊肉烩面。我随大流,大家选哪样我就吃哪样,等到烩面上桌,我面对大碗不知所措,有经常光顾这里的女生熟练地拿起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加辣椒加醋等麻利开吃,给我做了示范,我却迟疑不敢动,家里从来不做羊肉(我妈嫌腥),甚至早年家里都没有辣椒罐(我爸不吃辣),吃惯了粗茶淡饭的我面对这一碗油滋滋的烩面无从下口,还尽力掩饰不能露怯,最后也没吃完,但记忆里永久留下了老虎烩面的鲜香气息。
后来老虎烩面把位于新兴路北侧砖桥沟的自建房改造成饭店(一直到现在),就餐环境大大改善,甚至一度是公务接待的重要饭馆。正值青春年华大把享受时光的我和我的小闺蜜经常去光顾,我的小闺蜜嘴甜人机灵,等烩面的功夫喜欢站在出餐口和服务员聊天,慢慢和那里负责出餐端盘的小伙计混成熟人(我闺蜜混熟人的本事真是一绝),她每次去都喜欢找他问候攀谈(提要求):一会儿说“俺的烩面拉薄点”一会说“煮的轻一点”甚至还说“多给俺碗里放几块肉奥”,那小伙儿脸红到耳朵根,明知道加肉这种违规操作他根本不敢,真是笑死我了。
唯一靠谱的是,小伙计可以给她透漏哪天的汤是新杀羊新煮的,我们就那一天去吃;还有就是偶尔可以加个塞儿。但我们也很讲“吃德”:饭点儿高峰期不去;店里人多生意忙乱时不去;还有就是“自助用餐”---能自己动手绝不麻烦使唤服务员。
要说老虎烩面究竟怎么好吃,我也说不出来,因为每家烩面的汤料都是新鲜精选,各有秘方滋味,里边加粉条黄花菜还是豆芽海带也各有章法,难以具体评判。可能因为他是我的第一口烩面,就像第一口母乳一样,我就认准了他家的味道。至于后来吃过的巩义清雅斋、喂庄烩面、米河烩面、叶记等等,也很好吃,也有特色,也少不了频频光顾。但在我心里稳坐第一的,还是老虎。
三两好友经常在外面吃饭,一人一碗烩面就像吃食堂一样,钱包有限,很少点老虎饭店里的其他菜。慢慢才知道老虎除了烩面出名,他家冷拼热炒都在行。招待外地客人多了,逐渐了解了老虎闻名遐迩的“四大烧”:烧腐竹、烧粉皮儿、烧百叶、烧蹄筋。个人最爱烧腐竹。
前几年翻阅老资料,在巩义市政协2001年12月第23辑《巩义市文史资料》上,我看到了由虎家烩面创始人虎进忠口述,邵成森整理的《从讨饭娃到董事长---虎进忠(回族)家史回忆录》,更详细了解了虎家抗战时期从郑州逃难到洛阳,返郑州又迁咸阳,直到1972年落户巩县的艰难过程。“中原苦难地”,和电影《1942》一样,他们的经历也是当时千千万万河南人被历史洪流席卷着以致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写照。文中记述了他的祖父有一套做饭手艺,这应该是虎家烩面的源头。
老虎家两个儿子早早继承家业(现在估计都是虎进忠先生的孙子辈在经营了),他们各自经营一家店,除了老店址,东区新店也开了十几年,品质口味都很一致,不愧老字号的名头。虽然经常光顾东区的店,内心里显然我更怀念老城区建在砖桥沟上的那个店。
前几天孩子说想吃烩面,我带着他顺便去老虎烩面老店作个探访。一看到饭店的老门脸我就赶紧给孩子说:“就是这家店,八十年代就有了,厉害吧。”往里走,老地方、老感觉、老味道,连那个巷子口的空气都为我凝固了数秒,内心欢喜又激动。虽然这些年老区人口流失不少,但看得出来用餐的有不少都是常客、回头客。吧台热情利索的点餐服务尽显老店风范,服务员也都很精干,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老店墙壁顶上停留着一层薄薄的均匀泛黄的灰渍,像是老物件的包浆一般,亲切、自然而珍贵。
老店的陈设也很温暖,没有时髦浮夸的鲜艳海报,不用刻意通过灯光摆件什么的渲染用餐氛围,就是一些家常桌椅板凳,朴素的照明,但店里的每个凳子上都加了厚厚的绒布套,这才是真心爱护老主顾啊。
最期待的当然是拿到手里的烩面票,每份两联,白色的一联给出餐口,底联放在桌上方便服务员对照上餐。现如今到处都是电子机打的统一小白票,这种印刷加手写标注的彩色小票真成了稀罕(拜托老板一定要好好保留这一个特色)。
谁能懂啊,这个彩色小纸片仿佛时光机一般,我就是冲着“重温旧梦”小票来吃烩面的。当然烩面的味道也会让我瞬间回到从前,一点没变,老店的岁月气息像是给烩面又添加了一味佐料,吃得人享受美味之余还百感交集。
我没有告诉对面那个小男生,在这家店里,留下我和我的朋友们多少愉快的身影和足迹,记也记不清。我只告诉对面这个小男生:店内布局一点没变,烩面味道一点没变,他家牛肉一直以来比别家贵出许多,孩子说确实比别家牛肉吃着更香更清爽。
吃饭的间隙,我悄悄拍了出餐口和店内一角,看到一位扎着蓝围裙老板模样的年轻人,三十出头,一边干活忙碌一边打点安排着后厨和前厅的事宜。服务员叫有应声,回复迅速,很是贴心。
时光荏苒,岁月不居,巩义这座小城啊,你知不知道,从七十年代到现在,当年爱吃嘴的那个小姑娘(我)都带着几近成年的孩子来吃烩面了,这里已完完全全安放了小城三代人的记忆。
巩义这座小城啊,你知道不知道,尽管县城曾几易其地,如今的新兴路新华路十字街曾经是我们朝夕生活的核心,那里有老店,有老街,如今却少见老人儿。
幸好,还有老虎烩面。
在社会文化大繁荣物资供应极大丰富的今天,来自全国甚至全球多样性的连锁美食层出不穷,铺天盖地席卷着我们这个十八线小城,野蛮侵占着年轻人的肠胃,强烈冲击着一些本土自营老店,这种时候更加希望我们的传统本地老店能持续焕发光彩,好好传承下去。这些老店身上承载着城市烟火和市民情缘,老店升腾着的浓浓烟火气,勾着食客的胃,也牵着城市人的魂儿,她们恰恰是巩义城市文化最独有最珍贵最难割舍的那一部分! 2025.2.8
后记:自说自话的文字,写着写着想起了王羲之《兰亭序》后半段,感慨落花流水世事无常,与我心有戚戚焉。特抄录于后: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